首頁 資訊 關注 名家 行業(yè) 機構 大觀 圖片 視頻

聚焦

旗下欄目: 聚焦 市場 評論 軼聞

太和新展·吳冠中與周韶華-藝術作品比較鑒賞暨新書發(fā)布會

來源:中國藝術資訊網 作者:柏玲 人氣: 發(fā)布時間:2018-08-01

  吳冠中與周韶華——藝術作品比較鑒賞暨新書發(fā)布會

  參展藝術家:吳冠中、周韶華

  展覽時間:2018年08月05日—08月20日

  開幕時間:2018年08月05日(周日)15:30

  展覽地點:太和藝術空間

  支持機構:吳冠中藝術研究中心 周韶華藝術中心

  展覽地址:北京市朝陽區(qū)酒仙橋路798藝術區(qū)2號院B10

  北吳與南周——中國藝術的雙子星座

  文/張延風

  20世紀中國藝術的歷史大背景是什么?這個大背景就是百年苦難與民族復興。苦難的中國催生出復興的希望,復興的方式就是革命,不間斷地革命。而藝術展開的重要方式就是推動藝術內外的革新。20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中華民族迎來一次難得的契機——改革開放。改革開放的最終目的還是民族復興。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一個新的歷史任務擺在了中國藝術家前面——建立新的主體意識,重塑藝術家的精神世界,再建藝術家的人格力量。這種新的藝術主體應該是主動的、積極地、抗爭的,是有所作為和自強不息的。新的主體呼喚新的大師。這是一個需要大師并且產生大師的時代。吳冠中和周韶華應運而生。他們生于苦難,參與復興,投身改革。這是他們人生的大背景,更是他們藝術發(fā)展的大背景,吳冠中和周韶華得到了最好的歷史機遇。

  一鳴驚人

  文化藝術最重要的問題首先是由改革開放的總指揮鄧小平來解決的。1979年10月,鄧小平在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上祝辭,說“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不是發(fā)號施令,不是要求文學藝術從屬于臨時的、具體的、直接的政治任務,而是根據(jù)文學藝術的特征和發(fā)展規(guī)律,幫助文藝工作者獲得條件來不斷繁榮文學藝術事業(yè)……衙門作風必須拋棄。在文藝創(chuàng)作、文藝批評領域內的行政命令必須廢止。”鄧小平還說,“文藝這種復雜的精神勞動,非常需要文藝家發(fā)揮個人的創(chuàng)造精神。寫什么和怎樣寫只能由文藝家在藝術實踐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決。在這方面,不要橫加干涉。”鄧小平的講話像一排重炮,把僵化極左的文藝政策和文藝觀點的基礎炸得粉碎,糾正了誰搞文藝,黨如何領導文藝等問題上的錯誤觀點,文學藝術百花盛開的春天來到了。

  吳冠中 懷鄉(xiāng) 76x56cm 布面油畫

  倍受鼓舞的吳冠中覺得應該把自己三十年來的探索做一個全面的總結,于是,在聆聽了鄧的講話后僅過兩個月,他就在1980年第一期《文藝研究》發(fā)表文章《土土洋洋——油畫民族化雜談》。這篇文章是在講話稿的基礎上整理的。早在此之前,吳冠中在工藝美院做學術講演,題目是“在繪畫實踐中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體會”。吳冠中的講演和文章內容豐富,觀點犀利而新穎。他旁征博引,列舉了大量中外藝術的事例,證明古今中外藝術在最高層次上是相通的。藝術家要有淵博的知識和開闊的眼界,善于汲取一切營養(yǎng)。近千人的禮堂,時而鴉雀無聲,時而掌聲雷動,許多人打聽,吳冠中何許人也。此時才知道他是大陸最后一批留法學生中的歸國者。幾十年默默無聞地孤獨耕耘,現(xiàn)在才石破天驚,他是美術界的“出土文物”。

  在文革結束的第二年的1977年,周韶華從鄖陽地委宣傳部副部長的任上借調中國美協(xié)任《美術》雜志編輯。在北京僅工作一年。但是這一年對周韶華的藝術太重要了。

  《美術》是當年中國美術界最有權威的理論刊物。全國的美術理論工作者、全國的重要藝術家都盯著它,從中了解藝術的動向和動態(tài)。各種力量和觀點都在這個平臺上亮相和交鋒,改革思潮和保守勢力的沖突,引起劇烈的風暴潮,擴散到全國。周韶華處于風暴的中心,他將順著傳統(tǒng)思維走下去,還是棄舊圖新,跟上,進而引領革新的浪潮呢?周韶華做出了重要的抉擇,他要投身時代的潮流,做改革開放派。周韶華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很早就認識到藝術要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必須拋棄陳舊的觀念,接受新的事物,解放思想,破繭而出,所以他支持吳冠中。周韶華成為畫界提倡革新、主張引進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先驅之一。

  周韶華 半坡清輝 68x68cm 紙本水墨

  他和其他致力于革新的同仁一起,征集稿件,組織辯論,突破一個又一個禁區(qū),剝去了捆綁在思想上的一個又一個枷鎖。關于什么是真正的現(xiàn)實主義、關于人體美、關于抽象藝術、關于形式美、關于現(xiàn)代派等問題的大討論都曾在這個時期的《美術》雜志上占據(jù)重要版面。吳冠中的《論形式美》、彭德的《審美是美術的唯一功能》都是他們發(fā)現(xiàn)并肯定的重要文章。

  四篇文章和三件大事

  印象主義、野獸派、抽象藝術、人體藝術、形式美等藝術知識和觀念在西方早已家喻戶曉,吳冠中在杭州藝專學習和法國留學期間就已經相當了解。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曾有一批藝術家也提倡現(xiàn)代藝術。但是,當歷史進入八十年代時,他們已經消沉。吳冠中卻一鳴驚人地冒了出來。

  對人體美、抽象美、形式美,吳冠中都發(fā)表了深刻的見解,奠定了他在新時期中國美術理論界的獨特地位。但是他并不滿意這些成果,因為爭論的都是相對比較容易取得共識的問題,有的只是表面的問題,甚至只是偽問題。他在思考,阻礙中國現(xiàn)代藝術航程的最大障礙在哪里?終于,這個最大的暗礁露出水面,它氣勢洶洶,堅不可摧。藝術行船,或者對它頂禮膜拜,誠惶誠恐,或者三緘其口,繞道而行。吳冠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要做爆破手,舍生炸礁石。他認為思想解放運動就是一場“解放戰(zhàn)爭”。

  這個最大的障礙就是“形式和內容關系”。內容第一,形式第二;內容決定形式;革命的藝術形式必須服從革命的政治內容,這些貌似口號的論斷以斬釘截鐵的語氣強加于人。但是,如果革命的藝術必須服從革命的政治內容,那豈不是“寫什么,怎樣寫”還是要服從政治的要求?文藝的特征和發(fā)展規(guī)律如何實現(xiàn)?所以,要真正解決“誰搞文藝”的問題,就必須解決“搞什么”和“怎樣搞”這兩個問題。搞文藝的方法有千百條,但是最基本的,就是要解決好形式與內容的關系。

  吳冠中 海棠 56x76cm 紙本水墨

  在藝術中,思想、內容、意境等要素是存在的,但是隨著形式的誕生而誕生,也隨著形式的破壞而滅亡。吳冠中認為,形式不是肉,內容不是骨,它們的關系不是肉附著在骨上的從主關系。他提出一個新的概念——“骨髓”。在骨髓里,血和骨緊密結合,不分彼此。無血則骨枯,無骨則血散。造型是骨,是作品之架構,意境與思想是血脈,是作品之內涵。為了反對形式從屬內容的僵化觀念,吳冠中針鋒相對,提出形式有獨立性,藝術存在的條件是形式美,藝術家不搞形式美是不務正業(yè)。這些話在當時是離經叛道之言,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與勇氣是不敢放炮的。局限于當時的理論水平,吳冠中用了當下已過時的某些概念,例如形式、內容等。現(xiàn)在看來,說理還有些不夠深透,概念還不夠準確,反駁還有些絕對化。但是,我們現(xiàn)在能站得比較高,能把問題說得比較透徹,都是因為吳冠中開了頭一炮。如果沒有他這個開路先鋒,我國美術界還將在混亂中徘徊多時。吳冠中無愧是美術界思想解放的先鋒、現(xiàn)代藝術的前驅。他的四篇文章像炸藥包一樣,把長期控制藝術,尤其控制人物畫藝術的精神枷鎖炸毀。他的藝術思想像滾滾春潮流進廣大美術工作者的頭腦。

  對于吳冠中的理論破冰之舉,周韶華完全贊同,堅決支持。他長期處于文藝領導崗位,接觸到大量妨礙藝術健康發(fā)展的事實,看到許多無條件服從政治內容而引發(fā)的藝術敗筆,甚至因此而造成悲劇。他對形式服從內容的提法早就反感。所以他在《美術》編輯部時,與何溶一起肯定和發(fā)表了吳冠中的那篇有重大意義的文章《談形式美》。

  周韶華 唐蕃古道 68x68cm 紙本水墨

  周韶華關注的重點在山水畫藝術。有著悠久歷史的造型語言法則和一套完整理論體系的國畫藝術,對形式內容關系早有一套自己的處理方法。不能簡單套用吳冠中的理論。周韶華認為阻礙傳統(tǒng)藝術發(fā)展的癥結在藝術的僵化和老化。悠久的歷史、系統(tǒng)的理論和獨具一格的造型語言造就了國畫藝術的極高成就,也束縛了藝術前進的步伐和自我更新能力。百年來,許多革新者試圖醫(yī)治國畫藝術的老年病,讓藝術返老還童,脫胎換骨。周韶華卻決心跳出前輩的巢臼,以現(xiàn)代人的眼光和胸懷,站在時代的高峰,從理論和實踐兩方面解決這個世紀難題。他要“在乾旋坤轉的宇宙中,去感受充滿生機的宇宙大象和天地之美;領會那含元抱真、歸樸返真之美;體驗那風起云涌、大氣盤旋的宇宙感和生命活力,使現(xiàn)代山水畫有一種吞吐古今的文化氣度與精神含量”。評論家把他的藝術追求稱為“大美”,即大視野、大思維、大格局、大氣象的綜合表現(xiàn),是一種超時空的“氣勢山水”。

  保守勢力并不甘愿退出歷史舞臺。他們十分討厭吳冠中的“張揚”,認為他帶頭反對文藝的權威領導,是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旗幟。對他提倡的形式美、抽象美、人體美和現(xiàn)代美術視為洪水猛獸,必欲去之而后快。有一位與吳冠中私交不錯的領導,一提起抽象藝術就氣不打一處出。每當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風起,總有些人忘不了敲打吳冠中,還有些人嫉妒他?墒菂枪谥胁⒉缓ε。畢竟冬天已經過去,春天已經到來,人間正道是滄桑。他的影響遠遠超過他們。他“為打垮保守勢力,創(chuàng)造新風格的美術解放戰(zhàn)爭的光明前途感到信心百倍。”

  吳冠中在北京吶喊,周韶華在南方呼應。他辦了三件載入美術史的大事。1984年創(chuàng)辦了《美術思潮》,吸引了幾乎所有具有新潮思想的青年撰稿人,成了當時美術界重要的輿論陣地。1985年舉辦《中國畫新作邀請展》,其創(chuàng)新意義和影響,如吳冠中所說,是“新的武昌起義,打響了第一槍”,激起了支持與反對的巨浪。第三件事,1986年春季舉辦湖北青年藝術節(jié),五十多個青年群體的五十個有個性的展覽先后在二十八個場地舉辦。藝術節(jié)成為青年人真正的狂歡節(jié)、思想解放的大舞臺、新作薈萃的大集。五十多歲的周韶華像年輕人一樣,徜徉在激情之中。但是某些有政治背景、有勢力的人卻不能容忍青年的“狂放”。周韶華成為靶子,受到來自政治方面的攻擊。藝術的爭論被政治化。頑強的周韶華頂住了巨大的壓力,像一艘破冰船,沖開一條生路,讓千帆擺脫禁錮駛向大海。

  1978年周韶華任重組的湖北美術院院長和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與吳冠中同時出席第三次美術家代表大會,共同當選為全國美協(xié)第三屆理事會理事,這標志著藝術改革的力量已得到社會的廣泛承認。1978年周韶華在武漢中山公園舉辦“文革”后的第一個畫展《新長征》,展示他的創(chuàng)新之作。同年3月,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舉辦《吳冠中作品展》,是吳冠中回國后首次個展。這次展覽及及學術講演,均引起巨大反響。至此,“北吳南周”互相呼應,已成犄角之勢,贏得美術界的贊美。

  尋美與尋源大路與小路

  吳冠中要在風景畫中大展拳腳。風景就是自然,畫風景,就是描繪自然美。

  美在哪里?美在山水間。畫家要創(chuàng)造獨具特色的佳作,必須要投身于大自然,像蜜蜂采蜜一樣,飛遍百花采花粉。然后美才能變成心象,變成佳作。

  吳冠中決心做美的探尋者。他自詡為越深山穿林海的獵人,瞪著明亮的雙眼,豎著機警的雙耳,搜尋隱藏著的美景。一旦發(fā)現(xiàn)美的蛛絲馬跡,就像獵人發(fā)現(xiàn)獵物一樣,撲上去,不看個究竟,不弄個明白,絕不罷手。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他創(chuàng)作了一批京郊油畫。那時他已調回北京,大學唱空城計,無事可做。吳冠中大喜,心想“我的全部時光可投入繪畫,且無人干擾。”饑餓的眼,覓食于院內院外,棗樹與垂柳,并騎車去遠郊尋尋覓覓,有好景色就住幾天。畫架支在荒坡上,空山無人,心境寧靜,畫里乾坤,忘卻了人間煩惱,一站八小時,不吃不喝,這旺盛的精力,連自己都吃驚。“這樣的幸福,太難得。”這批畫現(xiàn)在都是寶貴的精品。

  中國畫家中,像吳冠中跑過那么多地方,到過那么多荒蕪的邊疆,探尋過那么多深山老林的人還真沒幾個。他下的是死功夫。現(xiàn)在物質條件改善了,藝術家下去采風,乘飛機,坐汽車,住賓館。當年吳冠中下去的時候,是坐林區(qū)拉木材的卡車,有時連卡車也坐不上,只能背著沉重畫架走羊腸小道,稍不小心就會跌入深淵。由于經費困難,不敢住條件好一點的招待所,經常和山民擠在雞毛小店或工棚里過夜。常年的日曬雨淋,常年啃干面包喝涼水,常年穿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他瘦得皮包骨頭,面孔黝黑,背著畫架走在鄉(xiāng)間,經常被農民誤認為是修傘的游方匠人。

  艱苦的努力終于有了豐碩的結果。吳冠中發(fā)現(xiàn)了許多“藏在深閨人未識”的人間美景。

  吳冠中 雙燕 70x140cm 紙本水墨

  吳冠中心中的美與一般人認為的美是有區(qū)別的。一般的山野之美,色彩豐富,山體巍峨,或者能引起人的詩情畫意,例如小橋流水人家,或者能引起人的聯(lián)想或類比,例如猴子觀月,老僧拜佛。在一般人眼里,豬圈茅舍是丑陋的,不能入畫。吳冠中是一位風景畫家,有一雙愛美的眼睛。他觀景的出發(fā)點和角度與一般人不同,他從畫面的總體結構和布局來觀察和安排形象元素。畫面的總體效果要和諧均衡。和諧是人的心理和生理的最佳狀態(tài),能激發(fā)人的愉悅心情。孤立地追求色彩豐富,山體巍峨,反而不能引發(fā)美感。他拿張家界與峨眉山相比,“峨眉位高勢大,仗勢嚇人,其實并沒有張家界這么突出的特色。”張家界的特色是“石峰石壁直線林立,橫斷線曲折有致,相互交錯成文章”,吳冠中把線條的橫直交錯,把結構美和形式美的繪畫性叫做“畫章”。沒有畫章的景色進不了他的畫。他到江西婺源,一張畫也沒有畫成,原因是沒有找到畫章。

  自然不會迎合畫家而造美,不為悅己者容。十全十美罕見,美中不足、美景瑕疵常有,F(xiàn)實主義說,天生如此,無法改變,只能實景實畫。畫上有爛泥,不是畫家的罪過,因為地下有爛泥。吳冠中卻想,人不是自然的奴隸,人可以美化自然,當自然不夠完美的時候,為什么人不能在畫上創(chuàng)造理想的美景呢?于是他發(fā)明了“移花接木”法,在畫面添加美的元素,他發(fā)明“移山填海”法,改善畫面的結構,無山處可以加山,無水處可以添水。畫《交河古城》,在遠景添加了火焰山。其實兩地相隔甚遠,但是為了藝術的需要,走到一起來了。

  吳冠中提出一個重要的觀念,畫家要有一雙明亮、真誠、單純的好眼睛。沒有受過污染,亦沒有感染病痛。它像嬰兒的雙目,以純凈的目光看世界,一切都那么新鮮,那么美麗。沒有功利,沒有虛偽,沒有丑陋。一切都顯現(xiàn)本真的純美。吳冠中就有這樣一雙眼睛。

  周韶華斷定,任何間接的經驗,例如前人的作品和論述、各種現(xiàn)代影像和媒體都不能代替藝術家對作為藝術現(xiàn)場的生活和自然的直接感受和體驗。面對雄渾的大自然,人對宇宙的敬畏、對自身的渺小和天人間的交融便有了全新的感受。這種感受是全方位的:視覺、觸覺、味覺、嗅覺,甚至每一次呼吸,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留給人終身難忘的印象和記憶。周韶華安排完整周密的計劃,踏遍黃河長江兩岸,探察兩河源頭,破譯這兩條母親河攜帶的中華民族的生命基因和文化密碼,他攀登世界屋脊,跨越雪山冰河,超越生命極限,去感受大自然的力量和偉大。所謂“大河尋源”,其動機已不簡單是尋找一條大河的源頭;翻山越嶺,風餐露宿,也不僅是“為祖國山河寫照”;最終目的甚至不是尋美,畫美。

  周韶華 天涯萬里遠征人 68x68cm 紙本水墨

  大河尋源其實是一次心靈的尋根之旅,是去現(xiàn)場感受一個偉大的民族文化是如何在天地之間誕生,如何在天地玄黃的遠古,一點一滴創(chuàng)造文明的過程。針對三個文化問題:“我們從何而來?我們是誰?我們向何處去?”他提出系統(tǒng)的創(chuàng)新理論,組織了規(guī)?涨暗乃囆g與人文考察,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新山水畫創(chuàng)作,灌注了飽滿剛健的時代精神。他廣泛吸取各種藝術和各民族藝術的營養(yǎng),使藝術豐富多彩,具有強大的震撼力。他是中國藝術界少有的具有戰(zhàn)略頭腦的藝術領軍人物,有大將之風,其思想和創(chuàng)作對年輕一代有深遠的影響。

  周韶華的藝術渾然大氣,有水墨的狂野旋轉,有色彩的光彩展現(xiàn),有線條的穿針引線,專家叫好,群眾驚呼。他一直有個愿望,就是把水墨畫藝術從中華文化圈推進到世界文化圈,并把藝術視野和思維空間擴展到整個人類文化背景中,從而思考和解決水墨畫的圖式轉換和語言轉換問題。

  吳冠中終身都思考大路藝術與小路藝術,前者震撼人心,后者悅人心目。到了晚年,他自問,他的優(yōu)美的風景畫是大路藝術嗎?他做畫界魯迅的志愿實現(xiàn)了嗎?他產生了困惑。周韶華有非常明確的目的,他專心致志,要創(chuàng)造大氣磅礴的新山水畫、新國畫。他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創(chuàng)作出震撼人心的大路藝術。大畫家劉國松說,如果以佛教劃分,吳冠中的藝術是小乘佛教周韶華的藝術是大乘佛教。

  吳雅周健

  帶著如此的心境,周韶華在構圖時,就不能像文人畫家那樣,用枯筆淡墨勾勒殘山剩水,怪石奇松,吐納心中之逸氣,消解胸中之塊壘。他畫的是“黃河之水天上來”,是“明月出天山”,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如果說文人山水是月夜撫琴,如泣如訴,千轉百回;傅抱石、李可染、石魯?shù)男律剿缧√崆賲f(xié)奏曲,琴樂穿空,氣韻回蕩;而周韶華的氣勢山水如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樂》,翻江倒海,震天動地。

  吳冠中用西方現(xiàn)代藝術來豐富中國畫藝術,用傳統(tǒng)藝術來豐富油畫藝術,實現(xiàn)了中外藝術的優(yōu)勢互補。風景畫創(chuàng)作的基本技法是洋的(油畫法、色彩),某些造型是傳統(tǒng)的。例如虛的空間,靈活的背景,線條的作用,黑白兩色造型。畫面優(yōu)美典雅,有西方油畫醇厚靚麗的韻味,有傳統(tǒng)國畫藝術的詩意浪漫。他巧妙地將傳統(tǒng)藝術的空間意趣與現(xiàn)代藝術的結構之美融合起來,中國人在他的畫里欣賞山水之境,西方人在他的畫里捕捉色塊之妙。東方認為他實現(xiàn)了傳統(tǒng)藝術的現(xiàn)代轉化,西方人認為他的藝術是現(xiàn)代藝術的中國化?傊麑鹘y(tǒng)藝術的空間意趣與現(xiàn)代藝術的結構之美融合起來。因此,他充分得到東西方兩大文化空間的容納。群眾和專家都叫好。

  吳冠中 紫藤 90x180cm 紙本水墨

  吳冠中作畫時下筆有力,不重復不修改,少細碎涂抹,多重涂與長抹。筆速迅疾,筆觸留痕。有的地方,筆觸綿長而富節(jié)奏感,筆鋒留下的細紋突出了草原的柔和起伏和草地的色塊漸變。有的地方,筆觸圓滑交錯,如喘急奔流的河水。吳冠中有時將筆鋒壓扁,讓筆毛散開,一筆下去,留下無數(shù)細紋,出現(xiàn)在木桌椅上,門框上,是為木紋;有時出沒在石磨盤、石磙上,是為石紋。畫樹葉時,少有一枝一葉的精描細繪,而是抓住大摸樣一氣呵成。沒有明確的界線,亦沒有清晰的輪廓。樹干與枝條添上后,花與枝交融,干與枝咬合,有了凸凹,有了塊面,有了明暗。畫樹干,用筆一抹,就把樹皮特有的質感表達出來。樹梢小枝,用筆涂不能盡興,干脆用堅硬的筆端在畫布上劃出虬曲盤旋的痕跡,灰白的樹枝便伸向空中,為畫面平添幾分線條的風韻。

  全身心的投入,精氣神的凝聚,專注時的屏息靜氣,激動時的急促呼吸,觀景時的雙目圓睜,作畫時的身軀抖動,熱血沸騰,都讓人感受到藝術家強大的氣場。畫筆在調色盤上,和著油彩翻與滾,壓與提,鏟與拉,手在畫布和調色盤間來回飛舞,如蝴蝶翻飛,獵豹狂奔,老牛耕地,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撞擊聲。

  周韶華 讀河圖洛書所得 67x137cm 紙本水墨

  周韶華的大筆書寫、石鼓大篆、疾筆闊線深得吳昌碩、齊白石的韻味,但更自由放縱。中鋒筆意猶存,但變化多端,時而側筆橫掃,時而逆勢而上,大提大按,肆意鋪毫,甚至直達筆根,毫毛根根挺立。“正筆與破鋒相互絞轉,壯筆與爽墨一氣呵成;外合山水的大塊構造,內發(fā)心中的激越感情。”(劉驍純)作大畫,將紙鋪于地上,手持大如掃把的巨型毛筆,雖沒有解衣盤礴,但也是一身輕裝。畫家在紙的舞臺上,來回縱橫,四方游走,筆與人合為一體,情與神留跡于紙筆之間。到精彩處,畫家進入忘我的境界。

  他對于光色的大膽的引進,為國畫注入新的血液,引起了革命性的變化。冷峻的幽光表現(xiàn)月光,熱烈的黃色與紅色表現(xiàn)秋景,透明的寶藍色表現(xiàn)一泓池水、一束天光。他的宇宙變相圖,則只能用煙火般的絢爛來形容了。站在這樣的畫前,覺得畫家把色用活了,擺在觀眾前的是一席豐盛的色彩和光照的盛宴。國畫早已消退的青春又煥發(fā)了。國畫顏料不夠用,西畫顏料齊上,壓克力、顏料棒、水彩、光色紙、拓片,這樣的畫用傳統(tǒng)的稱謂無法定位,他是中國藝術的新品種。

  大師的膽識

  吳冠中認為傳統(tǒng)藝術(即本土藝術)與外來藝術(以西洋藝術為主),在最高層次上并沒有本質差別,土土洋洋,洋洋土土,土洋結合,以現(xiàn)代藝術改造傳統(tǒng)藝術都是可行的。

  周韶華主張隔代遺傳(越過明清宋元,遠接漢唐荊楚仰韶)、橫向移植(各種藝術形式、各民族藝術都可吸收,在原始藝術、石窟藝術、陵墓藝術、民間藝術、文人書畫藝術中追溯文化之源)。與傳統(tǒng)文人畫分離,打破其格式規(guī)范和“筆墨”情結”,全方位關照(天地人、主體客體本體統(tǒng)一)。他的理論完整而系統(tǒng),得之于實踐,但高于經驗。然后指導實踐。

  周韶華的創(chuàng)作從傳統(tǒng)中跳躍出來,重現(xiàn)中華民族在文化初創(chuàng)期和極盛期的豪邁胸懷,以東方文化為根基,從東方文化入手,吸收西方藝術,包括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營養(yǎng)(空間切割、光、色、拼貼),“以東方融匯西方”,醞釀出在時間和空間上大氣渾然的作品。周韶華是國畫藝術的一個轉折性人物。

  吳冠中有意與主流政治保留適當距離,維護獨立自主知識分子的狀態(tài),從而發(fā)揮思想自由、創(chuàng)作自由和言論自由的優(yōu)勢。他以說真話敢批評聞名,成為一種人格楷模。周韶華是體制內的藝術家。他發(fā)揮自身的政治優(yōu)勢,充分利用各種資源,協(xié)調好關系,營造有利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理論環(huán)境和媒介環(huán)境,為新國畫藝術的成長爭取有利條件。

  吳冠中是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分子,除藝術外,在文學、科學(科學與藝術的關系)、理論(他研究石濤《畫語錄》,頗有體會,著述甚有好評)方面都有成就。周韶華也是。除藝術外,在科學(宇宙變相圖)、理論(著述甚多,對石濤《畫語錄》別有體會)、民族文化、民俗學(制作電視文化評論片《橫斷的啟示》并獲全國二等獎)都有獨到研究。吳看到現(xiàn)代化的力量和剛性美,他畫摩天大樓,線條的王國。周感嘆現(xiàn)代工業(yè)的強大,他畫沙漠鐵塔和鉆塔,線條的分割。

  吳冠中經常孤軍作戰(zhàn)。他性格狂狷,直言批評,不留情面,得罪人甚多,樹敵不少,有人誤解、有人加害,為了迎戰(zhàn),不得不橫站、他因此而感到孤獨、傷心、甚至痛苦。浪漫文人的孤傲是碧玉之劍,尖銳而易折。

  周韶華善于利用集體資源,團隊作戰(zhàn),實力雄厚。他性格堅毅,不屈不饒,有軍人的頑強,山東人的寬厚穩(wěn)健。他曾想拉起一個流派——長江畫派,但沒有成功,力量最終流散,心里未嘗沒有失望與孤獨之感。但堅持努力,一息尚存,奮斗不已,多次舉辦一個老人的畫展。

  得天獨厚的條件

  吳周二人之所以成國內外知名的大藝術家,除了他們卓越的藝術造詣、深邃的藝術思想和獨特的人格魅力外,還得益于得天獨厚的條件和機遇。

  在吳冠中之前,徐悲鴻林風眠等都是留法畫家中的佼佼者,為中國藝術做出了杰出貢獻。但是由于時代原因,他們都沒有“得其時”。兩人都生于亂世,不能安心創(chuàng)作。徐早逝,未展宏圖;林受排擠,生存艱難。

  吳冠中比他們年輕,且享有高壽。他雖然也曾長期不得志,但一直沒有放棄藝術的探索,終于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大好時光,周韶華比吳冠中小近十歲,八十年代的大轉折時期,他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們用三十年的時間,爭分奪秒,努力創(chuàng)作,大膽探索,奠定了大師的地位。吳冠中和周韶華都是思想解放的先鋒,但在紛繁浮躁的喧鬧中,他們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吳冠中發(fā)表過一些很尖銳的意見,向藝術體制和傳統(tǒng)觀念開火?吹贸鰜,一些激烈的講話,他是有意為之,目的是為了引起更大的震動,引發(fā)藝術的大討論。吳冠中當然不會奢望藝術會因幾次講話而立刻改觀。他的某些話要十幾年幾十年后才能應驗,某些話是講給后人聽的。所以我們說吳冠中不但“得”其時,而且“超”其時。

  吳冠中 映日 76x56cm 紙本水墨

  吳冠中深得“地利”之便。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來,他背靠祖國,面向世界,站在中西方之間、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成為現(xiàn)代藝術的導師,甚得西方重視。有人專門研究他宣傳他,認為是西方培養(yǎng)的藝術精英。吳冠中還有一個別人很難企及的優(yōu)勢。他是上個世紀民國最后一批赴法的藝術留學生中的一員,和趙無極、朱德群、熊秉明既是同窗又是摯友。四人藝術水平極高,可稱為“江南四杰”。趙無極和朱德群成了世界極大畫家,當選為法蘭西院士,熊秉明是著名書法理論家和雕刻家,榮獲法國勛章。他們三人都欽佩吳冠中的才華,為他的藝術而傾倒。三位心系故國的海外游子決心做一件事,那就是合力把吳冠中推向西方主流文化,使吳冠中成為新時期中國文化藝術的一個代表性人物,讓西方把他作為世界級藝術大師來認可和接納,從而提高中國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他們的推薦可謂是“重量級”的。我們不能因此而斷言他們三人有一個完整的造勢計劃,但是,我們相信,他們三人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了同樣的工作。吳冠中終于被西方一致承認為國際大畫家。

  周韶華在藝術革新里的巨大能量和卓越理論也引起國際社會的重視,外國評論家將周韶華看成本土培養(yǎng)的東方象征主義畫家。周韶華頻繁出國講學辦畫展。他訪問、講學和辦展的地區(qū)遍及歐亞大陸和北美達二十多個國家,在大眾美術界引起轟動,促使他們對當代中國畫藝術刮目相見。評論家漢內斯.日姆普諾說周韶華的作品是“是音樂情調與詩歌的交響樂,是色彩與塊面的變奏。”新加坡藝術家陳瑞獻說他的作品是“叫你心神飛動的大風”。

  吳冠中是江浙人,江浙是文化興盛、文人薈萃之地。他聰明好學,興趣廣泛,學業(yè)優(yōu)良,是典型的江南學子,與徐悲鴻、劉海粟、徐志摩、林風眠同為大江南文化哺育的聰穎后代。吳冠中是南方人卻成了久居北方的藝術家,北京成了他藝術生涯的基地。他的氣質和藝術揉入北方文化的基因。

  周韶華是山東人,出生貧寒,父母貧病交加,過早去世。他在貧困與饑餓中度過童年,為了活命,為了打鬼子,翻身求解放,少年時便加入八路軍。齊魯是詩書禮義之鄉(xiāng),他在海邊長大,一生忘不了大海、驚濤、長空。這些形象元素與造型記憶對他的影響極深。

  自幼受華夏傳統(tǒng)文化影響,忠孝節(jié)義,心懷浩然之氣。周韶華是北方人卻成了久居南方的藝術家。他的氣質和藝術于豪邁中融入荊楚的浪漫。

  聰慧的吳冠中深知如何協(xié)調各方關系,調動各種資源,從而化解阻力,增加推力。他的藝術令人民開心,使專家舒心,讓領導放心,還能與外國人交心?傊乃囆g很得人心。

  周韶華 西天云風 68x68cm 紙本水墨

  長期生活和工作于荊楚大地的周韶華,用幾十年時間,營造了一個相當有利的地理——文化環(huán)境。政府和民眾支持他,把他推為文化藝術界的代表人物,利用周韶華的藝術吸引力和人格魅力,編織了一個覆蓋全國的藝術創(chuàng)作和藝術理論網絡,提高湖北在全國的藝術地位。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湖北一度是全國現(xiàn)代藝術的風暴源和大本營。周韶華被中國科技大學和日本名古屋藝術大學等十多所名校聘為客座教授,被北京大學聘為駐校藝術家。他受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之邀,合辦中國畫高級人才研修班;受國家畫院之邀,開設山水畫高研班。他給學員授課解惑,點評作品,舉辦作品展,出版畫冊,培養(yǎng)了近百名優(yōu)秀人才,產生了很好的影響,為高水平的國畫藝術教育開辟了新路。

  直到現(xiàn)在,只要是周韶華的藝術研討會和展覽,總能吸引全國頂尖的藝術評論家和理論家與會。人人都想發(fā)言,人人都有話要說。他的氣場之大可見一斑。有關周韶華的藝術推介,展覽、宣傳、出版、媒體報道、收藏,在湖北省甚至成了一個產業(yè)鏈,為藝術繁榮注入了正能量。

  毫無疑問,周韶華是南方畫界的領軍人物,是長江畫派的盟主,是荊楚畫派的領袖。臺灣藝術家劉國松稱贊他是“一個有創(chuàng)造性的創(chuàng)派人物”、“一位有時代性的代表畫家”、“一位有思想的畫家、理論家和藝術運動的推動者”。

  結語

  為什么將吳冠中和周韶華進行平行比較?是因為他們的藝術造詣高超,影響巨大嗎?還是他們有眾多相似之處,或者反過來說,他們有眾多不同之處呢?回答是困難的。因為盡管各種因素都存在,但是又都不是決定性的。

  人們常想,是什么原因促使這一北一南兩位大師,在三十多年的時間里,做出那么多轟轟烈烈彪炳青史的大事?其實就個人關系而言,他們并不是私交很好的密友。他們的出身、經歷、性格、成長都不同,不可能事先商量好了再做,許多事是不約而同做的,根本的原因是時勢已到,英雄該出場了。但是,這歷史的大任最終落在他們的肩上,卻也是因為他們有過人之處。例如前面多次提到的“膽略”。因此探討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大師之所以成為大師,永遠是迷人的研究課題。人們崇拜大師,尤其在大師不斷凋零的時候,人們希望大師永存。

  大師不是超人,他們也有缺點和失誤,也有困惑甚至痛苦,但是他們總是站得比我們高,看得比我們遠,想得比我們深。他們的所思所為一定有超常之處,否則不能帶領眾人超越慣性,擺脫庸常,跳躍式前進。大師有極高的智慧,有不可抗拒的人格魅力。人們愿意追隨大師,聆聽大師的教誨,感受大師的溫暖,從而使自己的一生過得更有意義。

  這便是筆者寫這篇文章的初衷。

  (本文原載于2013年10月25日《文匯報》)

  張延風,北京語言大學教授。1969年畢業(yè)于外國語學院法語系。多年從事藝術文化研究,主要從事中西方藝術比較和文化藝術研究。著有《法國現(xiàn)代美術》、《中西方文化掇英》、《西方文化藝術巡禮》、《中國藝術史》,翻譯出版了《非洲藝術》和《世界藝術史》等。

責任編輯:柏玲